十亿美元分子的解药

(2024-5-9 10:26:47)

制药学的发展,大概经历了这么几个阶段:1. 神农尝百草,啥都试一下,万一有什么效果就记在小本本上。不仅中医如此,早年间的西医也这样,茴香、肉桂、鼠尾草、薰衣草这些玩意都曾经拿来入药。2. 从大量天然物质中筛选有效成分,提纯加工,临床试验,成药上市,这是现代医药学。中医从这儿开始就掉队了(青蒿素算是个优秀的例外),而大部分耳熟能详的西药都属于这个类别,最著名的就是青霉素。其它的,像降血脂药洛伐他汀,是从真菌中发现提取的;链霉素是从感染结核死去的鸡的胃中找到的;头孢菌素是意大利科学家在撒丁岛的一处排污口发现的……3. 分析细胞结构、蛋白质结构,找出针对某一特性的靶点,然后针对这一靶点的结构合成小分子药物来增强或抑制它的活性,此乃集生物学、化学、物理学之大成的技术路线。很多抗病毒类药物都是这么来的,毕竟地球上天然抗病毒的东西真是太难找了。颜宁教授之所以能刷论文评院士,也是因为她的团队在测定各种蛋白质结构这方面做出了卓越贡献。上面这段简史并不是我瞎说,而是看完下面两本书的总结:

巴里·沃思,十亿美元分子

巴里·沃思,解药

这两本书讲述了福泰制药(Vertex Pharmaceuticals)的创业史,它们让我对医药和制药学有了全新的认识。就像创始人乔舒亚·博格在《解药》中文版序言里所写:“与研发新药相比,将人类送上火星,并建立永久的殖民地,是一件几乎肯定能成的事:仅需要意志、金钱与能工巧匠……我们已经知道关键步骤的要诀了,没有理由认为这事做不成。类似地,安全可控的核聚变发电技术……也必将实现。毕竟太阳上每分每秒都在发生核聚变,只需要弄明白如何在地球上实现它就成了……但是,没有理由认为每一种疾病(比如阿尔茨海默病)都必然有‘解药’。至少我们还不清楚,阿尔茨海默病的‘解药’应该是什么样的。如何在实验室模拟人类需要一生才能发展出的疾病?”

因为这种未可知性,制药企业的创业史,有一个算一个,都是血泪史。互联网创业的成功者虽然也凤毛麟角,但在短期内上线个产品、积累几万几十万用户还是不难的,接下来不停地改进迭代,要么break-even要么卖给大公司要么解散回家重新来过,用不了几年就能见分晓。但制药公司默默无闻的创业期都是以十年计的:《十亿美元分子》洋洋洒洒370页,记录了福泰创业的前五年,故事的结尾却是啥药也没搞出来。第二本书里作者继续洋洋洒洒了209页,然后写道:“福泰成立21年了,没有产品也没有利润,过去3年烧掉了15亿美元。”你以为这么厚的书得是多大一碗励志鸡汤,没想到都快看完才知道是丧到不行的毒鸡汤。21年的时间,我们从腰里挎着大哥大飞跃到拿着iPhone4上网,而福泰最初寄予厚望的免疫抑制剂FK-506失败了,继而转进艾滋病治疗领域也失败了,好不容易开发出了抗丙肝特效药替拉瑞韦,上市一年多因为副作用问题退市了。直到《解药》的结尾,他们无心栽柳研究的囊性纤维化特效药Kalydeco上市,终于把公司从关门的边缘拉了回来。

美国在生物医药行业一骑绝尘领先全球不是没有道理的,世界上找不出第二个金融市场能对这些制药公司如此宽容,几十年如一日光烧钱做不出产品。所以说,普度众生的活菩萨的确存在,她不念经,只买医药公司的股票。

说回囊性纤维化(Cystic Fibrosis),这是一种多在白人中出现的罕见病,随着检测手段的进步,亚洲的患者也开始慢慢浮现。病人细胞的门控蛋白突变导致氯离子进入受阻,从而在内脏中产生大量稠密黏液;最典型的症状是肺部感染和大量黏液分泌导致呼吸困难。福泰的CEO曾在JP摩根健康产业大会上给听众一人发了根吸管,让他们试着通过吸管呼吸,体验囊性纤维化患者的困难。

《解药》里记录了参加三期临床试验的一位患者的故事:“囊性纤维化患者的生活非常艰难,每天都要花去两小时接受呼吸治疗。每天早上,他先吃药,然后一边看电脑,一边通过雾化器吸入雾化的药物和盐水,这个过程要持续一个小时。然后他要穿上一件气动‘排痰背心’,同时试着工作。这件背心会不断用力挤压他的肺部,让他能咳出近100 毫升的黏液。“2010年2月,约翰逊参加了VX-770的临床试验,每天除了常规的治疗,还要服用两种没有标志的药片。“约翰逊知道他吃的不是安慰剂。“‘当我呼气时我就知道,’他说,‘我能感觉到。我觉得这10天内,我的生活彻底改变了……一切都变得有可能。这是我工作以来效率最高的一段时间。我赢得了每份合约,从未挣过这么多钱……我每天晚上都期待新的早晨到来,我要享受生活。’“约翰逊感慨道:‘我愿意用一切代价换这个药。’”

从此处开始,才是我3年前偶然之间认识的福泰制药。他们上市了四款治疗囊纤的药物,能把病人的预期寿命从30几岁延长到70岁以上,和常人无异了。虽然专利保护期内的药价昂贵,每人每年要几十万美金,但基本上都是医疗保险承担(毕竟保守治疗的费用也不便宜)。全球一共就9万左右患者,撑起福泰1000亿美金的市值,平均每个病人100多万美金,这是人命的价值。《解药》里还记录了一段难以复制的机缘:福泰最初确定囊纤这个方向时,实在无力承担高昂的研发费用。求爷爷告奶奶想找个大公司合作,但没有一个大厂愿意为这么小众的疾病投资。最终是囊纤基金会甩出几千万美金,承担了一半以上的研发费用,保证了救命神药能成功问世。这个基金会一开始就是几个病人和志愿者成立的非盈利性组织,像国内的病友会似的,不同的是这个“病友会”极壕,赞助新药开发把自己的病治好了!

今天的福泰制药,已经不满足于一种疾病了。他们在研究运用mRNA技术治愈已有药物都搞不定的一类特殊突变的囊纤病人,全世界也就5000个;他们的非鸦片类止痛药在接受FDA的最终评审,希望能改变美国鸦片类药物滥用的现状;他们首款治疗镰状细胞贫血和输血依赖性地中海贫血的基因类药物已经上市了,这也是全世界首款基因编辑类药物。医药学已经进入了第四阶段,用化合物定点敲除或者改造基因里有缺陷的碱基,从而治愈疾病。欢迎来到“转基因人”时代!

以上就是《十亿美元分子》和《解药》的读后感,不同于其他的人物传记或者企业成功故事,作者巴里·沃思肉身跟踪了福泰十几年,他甚至租住在创始员工的家里,所以书中有很多普通员工的细节描写,好像是十几年跨度的大型真人秀,特别接地气。如果说有什么遗憾的话,就是应该早点买到这两本书,那样2021一整年能多搞些VRTX股票 :( 读福泰的财报有一种人类会越来越好的高兴,这在看其他公司财报的时候从来没出现过。